浅葱

晴时雨

这是我去年一整年里写的唯一一篇可能不会被屏的文了。还是和@胡作非为米米周一起合作写的。

总觉得她可以激发我很多潜能出来

被屏了就不发了


在日本有这么一个说法,在烈阳高照的晴天却下起雨的时候,那就说明这个时候狐狸在嫁女儿。

孝太郎坐在书桌前,望着窗外淅淅沥沥下着不停的雨,不远处,太阳还高挂在天边,连一小片乌云都不敢上前遮挡住它的光芒。孝太郎手下的稿纸上依然是空无一字,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写出想要写的东西,他也不焦躁,目光总是落在除了稿纸外的任何地方。

他是个作家,如果要归类的话,评论家会把他扔到“畅销的二流小说家”这个分类里,最后恶毒的总结上一句“现在这世道,果然还是看脸”。凭着处女作获得新人大赛的优胜奖,风光无限的出了道,之后接连几本小说都颇受好评,又凭着自己帅气清俊的脸,温柔睿智的谈吐在电视节目中大受欢迎,粉丝多出好多二十代三十代的女性,似乎说“自己是某位作家的粉丝”格调会比说“自己喜欢的是某个小鲜肉”来的高得多。但其实,说不定难得买回来的小说根本就没有看过几页,侃侃而谈的观点不过都是在网上看到的那种书评。不过托她们的福,他的书都还保持着不错的销量,虽然不常有重版,可也不会有什么积压库存。对此,孝太郎倒是看得很开,他由着兴趣写下的文字,从被旁人看见的那一刻就不再是属于他自己的东西,能被他人所喜爱,无论是出于什么方面,都让他觉得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再说,他写的也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出道多年,孝太郎写过很多故事,出道作写的是一个沉默寡言的未成年少年为了守护家人在绝望中做出错误的选择,让他最后深陷于悲剧。之后他写过意外害死母亲的忧郁少年一边做着陶艺一边努力去和家人、自己和解的故事;比谁都要努力生活的青年一往直前追寻梦想的成长经历;还有心怀正义的检察官为了案件和自己尊敬的老师站到对立面……在孝太郎的笔下,他的主人公总是有着相似的影子,深陷绝望却永远都在仰望着希望,总是坚韧在各种各样的环境中生活下去,比谁都要努力的活下去。

这也是被评论家所诟病的地方,孝太郎的文字永远是冷静克制的描述,笔法也好,文风也好,全都是理智流畅又波澜不惊。拥趸者夸耀这是“理智又不失治愈的文笔,即便是出人意料的结局,再这样克制的描写中都变的合情合理”。评论家完全不吃这一套,曾有一个评论家直截了当的说:“这位先生的书里面完全没有感情,不过是充斥着写作技巧的冷漠旁观者的观察日记罢了。这么冷漠的故事居然也能被归类于治愈系,真是好笑。”孝太郎觉得这个评价十分中肯,他不擅长描述爱情甚至是其他的感情,他不曾理解过人类的感情,也没有从中得到任何温柔的情感。他所做的只不过是将自己的感受投照进自己的书里,借由自己笔下的人物将自己的疑问表达出来,他一直都躲在一面巨大的透明玻璃后面,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别人的行为,笨拙的模仿着他人的表情,努力让自己不要露出“怪胎”的本性。他对人抱有深深的恐惧,写作是他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书中那些温柔又美好的世界是他对现实的期许,也是他用以维持在现实中那样温柔得体的假面又不至于崩溃的方式。

最近的孝太郎陷入作家或早或晚都会遇到的问题——瓶颈期。责编比他想象的更早发现这个问题,那位身材娇小,戴着黑款眼镜看上去有些地味的佐佐木小姐在一开始的自我介绍时,直接说明:“我是孝太郎老师的粉丝,我读过先生你写的所有的书,我想让更多的人读到老师你的作品。”

佐佐木是个非常认真直率的人,有的时候,孝太郎都忍不住想要说:“佐佐木小姐,你也太直接了。”

比如,前几天。

“先生,这次的连载我先收下。但是……”佐佐木盯着孝太郎的眼睛示意自己还有话要说:“我觉得,最近先生的文章有些微妙。”

“虽然您以前的文章就不会有太多的感情戏份,毕竟感受不到感情也算是您的风格。”

“可现在我觉得,我感受不到你对主角的爱。以前的先生至少还是爱着自己笔下的人物的,”

“啊,被发现了啊。”孝太郎笑起来很可爱,笑得弯弯的笑眼下是温柔的纹路,就像是太阳周围被实体化的光芒。

“我会和主编好好商量一下,先生,这次连载之后您稍微休息一下吧。”

“可以吗,可是搞不好我就一直写不出了呢,佐佐木小姐。”

“不会的。”佐佐木斩钉截铁的说:“先生,你可能自己没有发现。”

“你比谁都要珍惜自己笔下的人物。”

我对自己都没有什么兴趣,又怎么去珍惜理解他人的感受啊。孝太郎放下手中的钢笔,稿纸上还是空无一字。

当然,孝太郎理直气壮的把这个归结于是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思路,外面的雨丝毫没有要停的样子。自从上一部连载完成,唯一会来造访的佐佐木小姐强行替他放了假,这大半个月,竟没有第二个人敲过他家的门。

门外站着一个湿漉漉的男人,偏长的刘海打湿后黏在额前,让人一时间看不清他的脸,只是从刘海间隙露出的眼睛出人意料的亮。他背着一个与身型不符的巨大背包,身上的灰色T恤早就被雨水淋湿变成更加浓稠的深灰色,原本宽大的款式现在已经变成贴身款。

“请问是孝太郎桑吗?”男人开口,还带着外面的水汽:“我是代替原来的摄影师为你拍摄新书的作者照片的。”

“啊,不好意思,这么大的雨还麻烦你特意过来。”孝太郎侧身让男人进来:“你先进来吧,我去给你拿条毛巾。”

孝太郎住的是传统的独栋日式宅院,出席活动时他都是西装革履的精英打扮,其实他意外的更加合适和风,虽然他本人予以否认,但是被佐佐木无情拆穿:“等到什么时候,先生你在家不穿浴衣,不交手写稿而是打印稿给我,我就承认你不是一个老派的作家。”

等孝太郎拿过浴巾出来,那个男人还站在门口,滴落的水在脚下形成小小的一滩。小声道谢后,他伸手接过递来的毛巾,随意的在头上揉搓着头发。

“那个……不如你先冲个澡吧。”孝太郎指引着男人来到浴室:“我给你拿套衣服,换下来的衣服直接放洗衣机就好。”

“对不起,打扰了。”

浴室里传来水流的声音,孝太郎将换洗衣服放在浴室门口就转身去了厨房。说起来,自己突然想喝姜茶了呢。

你的目的是什么呢,摄影师桑。

还是灰色的宽大T恤,松松垮垮的灰色运动裤因为身高差的原因,裤脚的地方被那人随意的折了几折,这时孝太郎才看清他的脸,琥珀色的眼睛透着狡黠的光芒,女生见了会嫉妒的过于白皙的皮肤因为热水的缘故透着潮红,下巴上黑色的小痣看上去更为明显。

“喝杯茶吧。”孝太郎示意他坐到沙发上,随即在桌上放上一个古朴的茶杯:“我突然想喝姜茶,所以不介意的话,请。”

男人没有开口,他端起杯子安静的小口喝了起来。

“雨停了呢。”孝太郎起身打开靠近庭院那侧的移门,清爽的风带着青草的香气吹进了房间:“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喝完这杯茶就走吧,卡梅拉桑。”

“不行呢,我还没替你拍照呢。”男人放下杯子,盘起脚坐在沙发上:“我的梦想就是可以让你当我的模特。”

“权太先生。”那个男人用另一个名字称呼孝太郎。

“明明用着本名当着畅销书的作家,谁能想到背地里却是个情色小说家,你写的官能小说可比那些一本正经的小说更有意思呢。”

“明明是‘权太’这么地味的名字,写的小说却那么高能。如果那些评论家知道了,可能就不会批评先生你的文字里没有热情了。”

男人像是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他望着孝太郎的脸上透着天真无邪的狂热,让孝太郎只觉得有趣。

“你想做什么呢,想像恶魔那样,将我推到无尽的深渊吗?”

“这个想法不错呐,我只是很好奇,你这样的人是怎么生活着的。”

“你也想要写观察日记吗?”

“你不会拒绝的,对吧?”那种理所当然的表情,让孝太郎忍不住想伸手对着这张脸揉捏起来。

“那,恶魔桑,我要怎么称呼你呢?”

“你为我取一个吧,作为只属于你的恶魔,为我取一个独一无二的名字吧。”

孝太郎坐在地板上,他抓住眼前这个不知姓名,刚刚见面半个小时都不到的男人的手,在这个人小小的手掌里一笔一画的写下了两个字。

“和也,kazuya?”

“不是哦,是kazunari。”孝太郎眼睛又变成月牙的形状。

“我下一本书的主角。”

“是哪一本呢?孝太郎先生的作品,还是权太先生的作品呢?”

“秘密。”

“我很期待。”

 

于是,和也当晚就在孝太郎家住了下来,他半夜爬上孝太郎床时也没有被拒绝,毕竟寂寞的两人都渴求着对方的体温。

第二天的早饭是醋渍鲭鱼配茄子味增汤。和也裹着孝太郎的浴衣,皱着鼻子。

“现在还有这么老派的作家吗?”

“身为观察者,怎么这么多话。”

和也撇了撇嘴,安静两秒,夹起一块茄子,探身塞进了孝太郎的嘴里。

“呐,身为观察者,想看看被观察者的反应。”

孝太郎的反应就是面不改色地咀嚼咽下,然后说,“我还想吃块鲭鱼。”

佐佐木桑再也没有来拜访过,她只发了一条简讯:请先生学习如何去爱。

这条消息理所当然被忽略了过去,就像是忽略晚夏空气中那一丝若隐若现的秋意。孝太郎双手拢在袖子里,抬头看窗外树上的蝉,默默计算它还有多久死去。身前小书桌上并没有稿纸和笔,深色木质桌面上只有一杯麦茶散着热气。

忽然有人从身后靠近,然后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孝太郎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重量微微一怔。和也似乎很喜欢身体接触,他会用脸磨蹭孝太郎的胳膊,会趴在孝太郎的腰上午睡,也经常这样偷懒似的把脑袋搁在他肩膀上。孝太郎说不清自己是不是喜欢这种接触,大概,不讨厌吧,毕竟没有拒绝。

“作家先生的下一部作品什么时候动笔?”

“知道想写什么的时候吧。”

“不是说要写我吗?”

“那你是什么样的呢?”

和也发出无声的微笑,他侧过头,在没有第三个人的房间里对着孝太郎的耳朵说着只有对方能听见的私语,您记得吗,我是恶魔。仿佛真的被恶魔诱惑般,孝太郎转身抱着那个人,手径直从他浴衣的袖子里伸了进去。

是恶魔吗?偶尔孝太郎也会恍惚,和也这个存在,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除了自己,没有其他人看到过他,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触碰过他,这个好看得不像话又狡猾得不像话的存在会不会是自己的想象?打一个电话就能验证的事,孝太郎却迟迟没有实行。他并不是一个信徒,也不是一个所谓的正人君子,情色小说家权太和畅销小说家孝太郎的集合体似乎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表里不一的正常人罢了。可是孝太郎知道自己已经受不了了,权太的出现给自己阴暗的心理找了个宣泄口,可是如此实体化的分裂无法收回,肉体和心灵的矛盾拉扯着他的灵魂。

我怎么可能去爱呢,佐佐木桑?我只是一个沉溺在恶魔诱惑里的罪人。

时间一天天过去,作家迟迟没有动笔,他心里没有半点写作的念头,不论是孝太郎还是权太,都仿佛沉默着不想说话。所有的光阴都被虚度,所有的灵感都四散而去,所有的热情都随着夏天的逝去而暗淡无光。他每天都雕像一般静坐在朝向庭院的房间里,曾经明朗的眉眼平静得像一个即将发生的悲剧。和也是唯一能让雕像复苏的人,他总是像梦一样缠上孝太郎的身体,围绕着他,拥抱着他,引诱他又远离他。每当这时候,孝太郎才能从沉思的深渊里回过神,身上散发出活人的欲望气息。

“你什么时候为我拍照呢?”躺在孝太郎腿上的和也就像是过分乖巧的猫咪:“你包里的相机可都好好的躺在那里,KAZU你不去看一眼吗?”

“还没到时间。”

“等我写完新书,拿你拍的照当作者照片吧。”

“我想拍的是真实的你。”

“KAZU你还真是天真。为什么要寻找不存在的东西……”

“我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谎言。”

和也听了这句话不再回答,真实抑或不真实对他来说无所谓。他只是翻过身去,再次探出灵巧得令孝太郎战栗的舌头,然后两个人的对话就将彻底结束在喘息声中。

两个人都明白,这是一种折磨,可是没有人想摆脱这种折磨。和也已经不再追问孝太郎何时动笔,孝太郎也不再追问和也何时拿出他的相机。傍晚从庭院吹进来的风带了凉意,却依然吹不动宅子里固体一般的气息。蝉鸣越来越稀疏,夏日里令人头昏脑胀的蝉鸣如今几乎成了一种点缀。

每次听到蝉的叫声时孝太郎都会抬头,可是也只是抬头,他的眼睛依然停留在前方某个点,并不会随着听觉转移。蝉鸣消失时,他继续安静。和也有一种错觉,某天所有蝉都死去时,孝太郎也会离开。缠绵的过程越来越令人绝望,可是这种绝望却有种甜美的错觉,像是毒药外面那层糖霜。孝太郎经常在极乐到来时盼望自己就这样死去。

喂,去死吧。

嗯,死去吧。

在蝉鸣消失的那一天,死去吧。

如果有一个目标出现在眼前,生活就不会是一成不变的流逝,每过去一天就会离结局更近一步。要是在夏天就收到那件适合夏天穿的鼠灰色细条纹麻质和服,太宰治会选择在那个夏天就死去吗?也许他在黄泉碰见太宰先生的时候可以问问他。想到这,孝太郎像一只见到毛线球的奶猫那样笑起来。

“你在笑什么?”

对于突然出现在自己背后的“恶魔”,孝太郎已经习以为常,也许他才是化成人形的猫科动物,披着好看的皮囊欺骗着愚蠢的凡人,会让人在感受到幸福的那刻死去的精怪。

“新的故事,和你有关的故事。”

“你已经知道我是什么样子了吗?”

“不知道,不过……”孝太郎转过身,他很喜欢kazu的眼睛,那双内眼角过分尖锐的眼睛,是和狐狸一模一样的形状,里面有一片可以倒映出他的清澈的琥珀色湖面,如果他死去的那天可以溺死在这一片湖中那该有多好:“我一直想说……”

“其实,你是我想象出来的吧。”

“呐呐,不要擅自否定我的存在啊,先生。”

幻觉会是那么温暖的东西吗?纠缠着孝太郎的吻浓烈热情,环抱着他的手臂温暖有力。孝太郎恍惚间落下眼泪,kazu,你还记得我吗,一直记得我,就算我死去也一直记得我吗?

他没有说谎,他的脑海里确实浮现出一个故事,一个和kazu有关,也和他有关的故事,在虚幻和现实的夹缝中发生的故事,只有他们两个人存在的空间,一个没有身份的人和一个没有自我的人,和蝉的寿命一样的短暂的相处时间,一个无趣又做作的爱情故事,充斥着低俗又下流的情色描写。

感情这种东西,还真是奇怪又无用的存在,可还是忍不住想要得到更多。

和也当然不是孝太郎妄想出来的产物,也不是化成人形前来报恩只能活七天的蝉,什么?你说狐狸,才不是成精的狐狸,他是普通的人类,如假包换的人类。

他只不过是个充满嫉妒心的平庸的丑恶的男人罢了。

孝太郎的第一本小说出版的时候,他在文学部里听着教授无数遍称赞自己的这位得意门生,当时大四的孝太郎已经不来文学部,而他作为大一的菜鸟,全凭自己幻想中那个“充满文学天赋的自己”死缠烂打成为的文学部里唯一的摄影专业。结果,前三个月他一共交过五次短篇,被那位素以“尖刻认真”著名的教授骂了五次,次次骂到激动处都差点拿起稿纸砸上来。读书人骂起人也很厉害,从故事情节、人物设定、叙述手法,所有的地方全部被批到一无是处,骂完后就听见他把孝太郎拿出来做对比。十八岁的和也还完全陷入“错的不是我是这个世界”的可笑中二病中迟迟未毕业,怎么可能服气,他想着一定要回呛回去,总有一天,一定要让这个老教授拿着自己的小说逢人就夸才算完。

想着“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跑去图书馆借了本孝太郎的书。可笑,他绝对不会去买这个家伙写的书。那是一个盛夏的午后,他呆在没有空调的寝室,坐在窗前的桌子前,窗外蝉鸣声不知疲倦的聒噪着,桌上透明的玻璃杯里倒着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麦茶,他怕还不够冰又加进几块冰块,浮在茶面上的冰块缓慢化开,转动着互相撞击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和也翻开书的封面,一页、两页、三页……他没有抬起头,窗外的蝉鸣渐渐消失,他能感受到汗水从脖子后慢慢滑落,但他却一点也不觉得热,他的目光再也没有从书上移开。

他合上书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落下,平生第一次,他认真的欣赏了一次日落。杯子里的冰块早就融化不见,杯子的外壁上凝结的水珠滴落在桌子上留下一圈水渍。他苦笑着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桌面上还放着好几个未完成的文档,他一口气将它们全部扔进回收站,然后清空整个回收站。

“所以说,天才真是让人火大。”

和也看着封面内侧的作者照,黑白色调的照片上只有一张看不清表情的侧脸,黑色高领毛衣衬得他的颈脖纤细,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中面目沉静。

“下次我来帮你拍作者照吧,肯定比这一张好看。”

社会真是残忍的斗兽场,所有人或早或晚都会被扔进去接受生活的摧残。明明不该是这样的,无数次,无数次,他在一堆压的喘不过气的工作中偶尔抬头喘息的时候,他忍不住从心底泛起一阵凄凉,他曾经以为自己拥有写作的天赋,结果他那可笑的自尊心被真正的天才毫不费力的击溃,他甚至都没有站到过比赛场上。他以为自己毕业后会找到喜欢的工作,可以真正依靠手中的相机生活下去,谁想得到,毕业后的求职路跌跌撞撞四处碰壁,很长一段时间都要靠着便利店的打工维持生计,时间久到店长差点想推荐他当正式员工。

也不是没有做过和专业有关的工作,他当过狗仔,一天天的蹲在车里专拍桃色绯闻,差点把自己的腰椎坐成S形,还被编辑骂“我要的是他们的脸,你给我看构图有个屁用啊,你以为给他们拍写真啊!!!”,给三流小爱豆拍过泳装照,一边用PS把爱豆脸上的青春痘修掉,把眼睛修大,拼命把Acup修成Dcup,一米五的个子生生被搞成黄金比例,一边在心里恶毒的吐槽“只有瞎了眼的宅男才看不出来”,“你要是能长成和照片一样早就火了”。去给企业拍宣传照,结束前还被拉到小酒馆里灌了好几瓶啤酒,看在钱的份上,又是赔笑又是拍马屁,最后主客尽欢,就剩他一个人在厕所吐的天荒地暗,回家的路上,一抬头,孝太郎新作的宣传海报贴在书店门口,三分之二的半身照,新书宣传就下面窄窄的两行字作介绍。身边走过的小姑娘小声说着“啊,好帅啊。”拿着手机开始拍海报。他只觉得头痛欲裂,海报上的人笑得温柔睿智,就像是在嘲笑自己的失败,他冷哼一声,别过头踢着脚下的石头,这照片拍的真丑。

还有呢,快饿死前跑去给色情小说拍封面,一家色情小说的出版社也好意思讲什么“文艺”,编辑和策划提了一堆要求,没有一点可行性,在他快被逼疯前,大发慈悲的扔给他一份手稿,让他根据小说自己揣摩。

作者的名字土得掉渣,官能小说的作者难道不应该叫什么“鬼目”啊、“龙”啊、“莲二郎”啊之类的吗,“权太”这种可以当作正常名字的笔名才不正常吧。

他不屑的翻开第一页,很有感觉,他看着自己腿间,是非常有感觉。当他翻过最后一页的稿纸,地上已经扔着好几张纸巾。

拍出来的封面照在出版社内广受好评,什么“风情万种”、“高级的色情感”、“不低俗的情欲”……被夸奖的和也翻了个白眼,你们还记得你们是个色情小说出版社吗。

社长也是个有意思的人,看过照片当即拍板和和也签了长期合作合同,专门负责这位“权太”作家小说的封面。

签合同时,和也随口问了句:“这位先生是什么样的人?”

社长故作神秘的凑近他耳边:“是个很出乎意料的人,不过作为我们出版社的摇钱树,是很称职的摇钱树。”

“而且,本人很好看。”

见和也很感兴趣的样子,社长让秘书从库存里翻出“权太”过去所有的书,当作礼物送给他。拎着一袋子色情小说走在回家路上的和也,坦然的接受来自路人目光的洗礼。从此,他书架上除了孝太郎的书,就是权太的书,明明是南辕北辙的两种风格,放在一个书架上倒也和谐。

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两个人原来是一个人的呢,像STK一样偷偷跟踪参加老教授葬礼的孝太郎,在那个日式宅院的门口看见那位负责“权太老师”的责编跑来拿稿子,门口的门牌上明明只有孝太郎一个人的名字,敌不过好奇心,他重操旧业在门口蹲守几天后发现这栋房子里就住了一个人。

回到家后,和也把书架上的书翻个遍,丝毫想不出这些书会是同一个人写出来的。真是让人火大,这个人真实的样子到底是什么样,那个冷静的孝太郎,那个热情的权太,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于是,晴时雨的那天,他摁响了孝太郎家的门铃。

 

后来,当他回想起这一天,所有的记忆都已经褪色,唯有那场急急的雨和那一条干爽的毛巾触感依然鲜明。

 

他不知道孝太郎收留自己的原因,可能因为他也是个疯子。面对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不知姓名的陌生人,还可以为他递上毛巾,借出浴室,为他煮上一杯姜汤。但这些并不是因为他过于温柔的性格使然,而是因为他根本就不在意这些。

KAZUNARI,和也。

当孝太郎在他手心中写下这个名字的时候,和也的心几乎跟着他手指的停顿一起小小的颤动。这是他的名字,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这么称呼过他。工作之后,因为嫌麻烦,他默认别人想当然地叫自己“KAZUYA”,有什么区别呢,一样的汉字,纠正别人并不会太难,而他连这样的精力都不想耗费半分。

孝太郎并不认识自己,那个人总是头也不回的朝前走着,把所有人都抛在身后,和也永远都望着他的背影。在他厚着脸皮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之后,他才发现,那个人的温柔是他面对整个世界的伪装,那双眼睛里谁都没有存在着,他永远都是孤身一人,他的内心空无一物。

现在的他已经不想去找所谓“真实的孝太郎”,他只想让他活下去,让那个想要在夏天结束那天死去的人活下去。

“你要是死掉,我很快就会忘记你的。”和也啃噬着孝太郎的锁骨,在上面留下一个一个绯红色的印记。后半句话隐没在和也的齿间。

“所以,你不要死啊。千万,千万不要死啊。”

这样的话如果说出来,孝太郎大概会露出他招牌的温柔微笑岔开话题吧。他只不过是擅自闯入他家的入侵者,是一个想要为他写观察日记的“恶魔”。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存在于他心中的细微感情究竟要怎么描述。

是因为才华不足而心生嫉妒。

是因为暧昧不清而心生同情。

是因为脆弱易碎而心生保护。

要怎么去传达他的感情,不仅仅是爱情,那是比爱情更要沉重的感情。

只有你,这个世界上,我唯一想要得到的,只有你。

孝太郎很喜欢“和也”这个名字,是在哪里看到这个名字的呢?编辑送来的“权太”先生写的新书样刊,在此之前,编辑就已经喋喋不休的夸赞着这次封面拍的文艺含蓄,都可以放在书店正门作为“推荐新书”正大光明的售卖。

拿到实体书,孝太郎才发现编辑所言不虚。一双纤细均称的瓷白色小腿,斜坐着,一半落在灰色的阴影中,被脚上洋红色的高跟鞋衬得更加脆弱,脚踝上虚虚绑着同色调的红色缎带,巨大松散的蝴蝶结,就像是漫不经心包装的礼物,在镜头边缘的角落里,滚落着一个切开一半的石榴,大大小小的石榴籽散落一地。

“先生,你觉得怎么样?很不错吧。”

“很好看。”孝太郎的手划过封面:“这个摄影师叫什么名字?”

“好像是叫KAZUYA吧。”编辑抽出一张名片递给孝太郎:“一个不出名的摄影师,不过拍的倒不错。所以社长和他签约专门负责先生你小说封面。”

真的是很不出名啊,白色的名片上,只印着一个名字,没有公司,没有职务,就连罗马注音也懒得加一个,紧接着另起一行,留着联系电话。

“KAZUYA。”孝太郎轻轻念着这个名字,随后又换了个读法:“KAZUNARI。”

“真是个好名字。”

 

“也不知道到底是KAZUYA还是KAZUNARI,他从来没提过。”编辑听到了孝太郎的低语,凑过来看着名片说。

“是啊,下次问问吧。”

孝太郎把这张白色小卡片摆在用来写作的书桌一角,一定是KAZUNARI,他想。

在某一个两人又厮磨在一起的下午,孝太郎轻轻喊着,KAZUNARI,KAZUNARI。和也抬起头,孝太郎桑,您是在叫我,还是在叫您书里的和也?

你们,不是一个人吗?孝太郎睁开眼睛,忘记了吗?你是我书里的主角。

现在可以告诉我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了吗?

是一个关于诱惑的故事。孝太郎的眼神似乎穿透了和也和他背后的屋顶,径直向着远方而去。

这次我想写一个关于诱惑的故事。在不知道什么年代的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山里,住着一位神秘的年轻人叫KAZUNARI,他的庭院里种满山茶花。偶然有迷路的路人敲门借宿,都毫无例外被他的美貌吸引,年轻人从不拒接,无论对方提出什么样过分甚至无耻的要求他都会奉上自己。可是那些满足的路人并不知道这种享受需要支付代价。日复一日,不停有路人消失在山茶花丛里,而这个年轻人仿佛山中精灵一般活着,从不会变老变丑,从不缺取悦他身体的男人。命运啊,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年轻人的灵魂永远无法得到满足,他的身体在快感中颤抖,他的心在孤寂中死去。

和也安静地听着,忽然问,就像孝太郎桑这样吗?

孝太郎的眼神落回到他身上,转头虔诚轻吻他的手腕,没有回答。窗外的蝉发出一声濒死般的长鸣。

孝太郎再也没有提起过动笔的事,矮桌上的稿纸依然空白,渐渐的,夏天过去了。

“我要走了。”在秋季第一天,和也忽然这么说道。

“是吗,”孝太郎应了一声。他似乎想了想,又说,“不拍照片了吗?”

和也嗤地笑了出来,“孝太郎桑真的还能写吗?或者说,”他舔着对方衣领下赤裸的锁骨,唇齿间的热气在孝太郎耳边轻轻流动,“你终于肯把稿子交出来了吗?”

孝太郎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并不知道要说什么。辩解吗?反驳吗?否认吗?在他迟疑不定的时候,和也温柔的舌头伸进来堵住了他的嘴,双手脱去了他的浴衣。

半夜,孝太郎坐在漆黑的书房里,晦暗的月光从格子玻璃窗照进来。桌上那叠空白稿纸旁放着另一叠字迹满满的稿纸。桌旁则是一个铜火盆和一个打火机。是的,其实这个故事他早就写完了,他甚至想好了序言第一句话该怎么写:读者们,当你们捧起这本书时,我,它的作者,已经死去。

可是现在,孝太郎犹豫了。他并没有犹豫是不是要去死,可是他发现自己希望去死的日期可以无限后延。死神多了个敌人呢,他想到这里在黑暗中露出一个无声的笑容。然后孝太郎毫不犹豫地把写着字的稿纸扔进火盆并且点燃了打火机。

第二天,和也照旧起床,洗漱,吃饭,和孝太郎做爱,仿佛完全没有看到餐桌旁那只盛着灰烬的铜盆。第三天,第四天,一直如此,既不说留下也不提离开。孝太郎既想问又不敢问,只能在两人汗湿的身体紧紧相贴时闭眼,试着去想象对方不是和也。这样做的后果是排山倒海的窒息感倾泻而来,心脏仿佛被攥得紧紧的。无法呼吸,他意识到自己的考虑都是多余的,这个男人掌控着自己的生死,他离开时就是自己的死期。

天开始变凉,秋日的空气带着一种特殊的气味,像是死去的蝉无声的悲鸣,阳光还是那么耀眼,可是失去了温度。和也一大早就站在庭院里,闭着眼仰着头,像是传说里能和风交谈的男子。孝太郎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他。和也的头发不算柔滑,略微蓬松,带着在幽暗墙角开出的花的味道,诱惑又静默。孝太郎忍不住,从他的发顶一路吻到发尾。空中有不知道名字的大鸟飞过,叫声嘶哑苍凉,像是在叫:KAZU, KAZU。

孝太郎双手抓着和也的肩头,俯着身体去吻他的后颈,嘴里喃喃念着:KAZU,KAZU。

是KAZUNARI,和也骤然转身,孝太郎桑,您还分得清KAZUNARI和KAZUYA吗?还分得清孝太郎桑和权太吗?

一瞬间,孝太郎眼前所有事物化为流沙沉沉落地,他急切伸手想抓住些什么却徒劳无功,手里的沙子从指缝间溜走,耳边尽是呼啸的风声,偶尔卷起一两粒沙子撞在他的脸上,他不知道撞倒他的沙子曾经是什么,或许曾是和也的手指,或许曾是庭院里的大树,或许只是真正的沙粒。

片刻之后,所有的沙子随风流走,孝太郎也渐渐失去意识,在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刹那,他想,我是谁?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孝太郎。”

“不对,你叫权太。”

“有什么区别吗,这都是我啊。”

“你真的知道你是谁吗?”

再次醒来的孝太郎发现自己处在一个不知名的黑暗房间,黑暗里看不清面目的男人质问着孝太郎。这是什么哲学问题啊。孝太郎忍不住笑出声来,过于激烈的笑声让他忍不住捂住自己的肚子。

他反过来质问起对方来。

“那你又是谁?”

“是我笔下的那位kazunari,还是那个突然闯到我家的二宫和也?”

“高阶权太也好,小泉孝太郎也好,有什么区别吗?”

“名字不过是符号,取决于我想要被怎样称呼而已。”孝太郎慢慢踱着步,在这一片虚无的黑暗中他反倒觉得自己无比宁静,这是渡过奈何桥前的等候吗?原来死亡比想象中的还要平静,角落里的那个男人便是他想象出来的KAZU吧。

“想听故事吗?可惜不是在现实中,不然我还可以为你煮杯姜茶呢。”

“我的父亲也是个作家,出道作就获得最佳新人奖,一时风头无两,可是谁能想到那就是他的巅峰呢,至此以后他的人生尽是下坡路。”

“虽然他还挺乐在其中,他的嘴比他的文字有意思多了。靠着第一本书,然后转型去写童书,顺便在签售会上骗骗各位人妻,把别人的生活搞得一团糟,也不会有丝毫愧疚。”

“他的书房里总是出入着不同的女性,不过她们不会重复出入几次,最后她们统统会变成照片里的裸女,变成我父亲的‘藏品’,安静的躺在他的相册里。”

“我母亲也很有趣,她的生活仿佛就在‘嫉妒、争吵、道歉、原谅、表白’中循环。她一直都说她爱我父亲,我却一点也不知道她爱的到底是那个男人的哪一点。他们的争吵每天都会发生,那个时候我一定要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不然会很惨的……”

孝太郎勾起嘴角,这是他苦练很久的拿手好戏,只要勾起嘴角就可以露出温柔的笑容,多简单啊。

隐没在黑暗里的男人缓缓走到他身边:“不要露出这种像猴子一样的笑脸,真恶心。”

“没办法,我已经习惯了。”孝太郎伸手抓住男人的手:“啊,好温暖。”

“真失礼,我又没有死。”

“抱歉呐,那我继续。”他收敛起自己的笑容:“第一次的时候,她把我叫过去,我还有点期待,想着也许我可以让他们停止争吵。但不是,我飞快地跑过去,就被结结实实的打了一巴掌,痛得要死。最可笑的是,这一巴掌毫无理由,大概是某种情绪的宣泄,因为当时母亲歇斯底里的冲父亲喊着,说她已经受够了,她要离婚,然后转头问我要跟谁。我当时脑子里有个声音冷笑着说‘难道我就是作为个出气筒的存在的吗?’从那之后我一直在想,所谓的‘爱’就是这种东西吗,两个人互相伤害,然后毫无歉意地把错归结到其他人身上,所以感情就是这么可笑的东西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从来没有想过离开对方,也没想过停止这样的局面,反而会对着我说‘我着都是为了你’,他们不需要我发表意见,只是想从我这得到自我满足,作为他们体贴的孩子,我总是露出乖巧的笑容,安静的点头表示同意。”

“我们这一家人都在互相仇视,在心里诅咒着其他人的死去,我不可以,我只能诅咒自己希望我可以早点死去。”

“就结果而言,我母亲自杀了。”

“虽然我觉得我父亲死了会更好一点。”

孝太郎的声音没有一点波澜,像是在讲述别人的经历。

“那一天,她难得为我准备好中午的便当,然后问我下周要不要和她一起去看樱花,结果才第二节课吧,老师就急急忙忙的跑过来通知让我回家,慌乱中我把便当盒打翻了,最后我还是没有吃到便当。”

“我并不是被期待着降生的孩子,母亲当时刚成年,和我父亲奉子成婚,她一直都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她为了生我放弃了很多东西,到最后只能围着我父亲打转,什么都没有剩下。”

“可是我是想要成为他们的孩子,才选择他们成为我父母啊。”

“那我又算什么呢。”

他记起来了,那个晚上,他没有烧掉那些手稿,这是他最后一本小说,将名为权太的色情小说家和名为孝太郎的畅销书作家合为一体写出的作品,值得成为他的最后一本小说。他写下便签,希望由“二宫和也”为这本书拍摄封面,并且写下遗嘱,将今后的版税全部交由二宫和也。

理由很简单,因为他很喜欢他的照片。

或者说,因为没有他,就没有这本新作。

他见过二宫和也的照片,编辑递给他名片的时候,顺手给他看了他们一起聚餐时的合照,小小一个身影缩在角落里,只有半张脸入镜,却年轻的不像话,就像是二十代的大学生,只不过阴郁的气场在照片里就显露无疑,就像是在向阴处生长的一株植物。

那天晚上,无论如何和也他都不会醒来,他临睡前喝的那杯水是孝太郎亲手倒的,里面放着孝太郎平日吃的安眠药。

虽然想过很多死法,最后孝太郎选择的还是比较文艺的死法——割腕。首先确保浴缸里的水保持恒温,为了避免失血过多时产生的幻觉,提前吃下比平时剂量更多的安眠药,一次成功的伤痕比较好,可是为了避免警察产生“为什么没有试探伤”的疑问,还是稍微试几次留下些痕迹更合适。整个流程,在孝太郎的脑子里安排过很多次,现在终于可以顺利的迎来他人生的终点。

“虽然没有当面和你道谢,但是这个夏天,我过的很幸福。比我全部的人生相加还要幸福。”

“我也有被人好好的爱过呢。即使没有人期待过我的降生,可我有被你爱着。”


“那为什么你还要死。”

“我很累了。”孝太郎盯着男人的脸,试图在黑暗中描绘出他的样貌:“我讨厌我父亲,结果我和他一样是个不入流的作家,我讨厌我母亲,结果我也总是忍不住想去控制、伤害别人,我讨厌他们不会爱,可是我也不会啊,我什么都不会。”

“我们相处的时间不可能长久,总有一天我会变得和我母亲一样,总有一天你也一定会离开我。”

“到那一天来临之后,你再去死吧。”

“在那之前,我会在你身边。”孝太郎被紧紧的抱住,仿佛要窒息的拥抱,在他耳边响起的是和也有些沙哑的声音,就好像是祈求:“所以,回来吧。”

“求求你,回来吧。”

孝太郎发现有光渐渐亮起,起先是微弱的一丝白色的光,接着越来越亮,刺激着他别过头想要避开,可是这个光无处不在,他觉得自己融化进这一片耀眼的白色光芒之中,他下意识的想要抓住那双温暖的手,那双手回握过他,温暖的让他忍不住想要落下泪来。

孝太郎挣扎着睁开眼睛,苍白的天花板,刺眼的白炽灯,以及,一直在他床边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恶魔”。

“我回来了,Kazu。”

“欢迎回来。” 男人笑了:“夏天结束了。”

“秋天还请多关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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